朗诵会结束后的第三天清晨,小南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对折的纸条。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落在纸面上,将边缘照得微微透明。她用手指轻轻捻开,纸张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纸条上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,每个字的间距都像是用尺子量过:
“放学后,图书馆三楼东侧角落,有你想看的东西。——小周”
小南的指尖在落款处停顿。自从朗诵会后,班上同学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真实的兴趣,但小周是唯一一个没有凑热闹的人。她想起昨天在食堂,他隔着三张桌子对她点头的样子——像在确认什么,又像只是恰好抬头。
图书馆三楼东侧的书架泛着陈年的木质气味。小南的帆布鞋踩在地板上,某块松动的木板发出”吱呀”一声。这个区域存放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旧书,书脊上的烫金书名大多已经斑驳。
在最角落那排哲学类书架前,一本没有书名的牛皮纸包书格外显眼。小南抽出来时,簌簌落下几粒细小的灰尘。便利贴粘在封面上,字迹力透纸背:
“翻开看看。”
内页是手抄的诗集。纸张边缘有裁切的毛边,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。她注意到第三页右下角有块浅褐色的水渍,晕染开了几个字:
“我们建造高塔只为俯瞰,
却忘了地面也需要守望者。”
诗句的笔迹突然变得潦草,最后几个字几乎飞起来。小南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,那里有反复修改的痕迹,墨水比其它地方更深。
“找到你了。”
小周的声音从人类学书架后面传来。他抱着一摞旧书,最上面那本的封皮用报纸包着。阳光穿过高窗照在他肩膀上,将衬衫照得有些发亮。
“这些诗......”小南举起册子,书页哗啦啦响,”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?”
“初中。”小周把怀里的书放在窗台上,最上面那本露出报纸一角——是昨天的《晨报》文艺版,”不过这些是重抄的。原稿被我妈当废纸卖了。”
他说这话时嘴角带着笑,但手指在窗台边缘敲了四下。小南发现他的指甲剪得很短,指关节处有钢笔磨出的薄茧。
“为什么不发表?”
“发表是为了什么?”小周反问,从兜里掏出半块橡皮擦,开始擦拭书上某处铅笔批注,”让更多人看到?得到认可?”橡皮屑簌簌落下,”这些诗完成时,该懂的人已经懂了。”
小南突然意识到,他说的”该懂的人”很可能就是他自己。
后来小南养成了新习惯。每天午休,她会多带一个饭团,放在图书馆三楼窗台的花盆旁。小周总会在那里留本书,有时夹着纸条,有时在某一页折个角。
今天是一本《寺山修司戏剧集》,第56页用铅笔淡淡划了线:
“我们都是搁浅在语言岸边的鲸鱼。”
书页空白处多了行新鲜墨迹:
“但沉默也可以是种共鸣。”
字迹比平时凌乱,像是匆忙写下的。小南从《碎思集》里撕下一页,压在饭团下面:
“搁浅是因为潮汐,不是选择。”
梅雨季来临前的某个阴天,小南在整理归还书籍时发现异常。有本《存在与时间》的借阅卡上,每隔三个月就会出现同一个学号:970215。最近一次的日期是去年十月。
她顺着学号查到毕业生档案——林默,2001届哲学系。照片上的男生有双下垂眼,和小周一样习惯性抿着嘴角。
在书第209页,她找到张泛黄的火车票。背面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:
“追问本身即是答案。”
今夜台风过境。小南坐在窗前,雨水像银针般斜刺在玻璃上。她翻开《碎思集》新的一页,钢笔在纸上停留太久,晕开一小片蓝:
“有些对话不需要声音,
就像有些光不必照亮整个房间。
那个在旧书里留记号的人,
或许早就在等待,
某个同样停下翻阅的手指。”
合上笔记本时,她听见楼下传来口琴声。断断续续的旋律混在雨声里,是《绿袖子》的调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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